新笔趣阁 > > 曾国藩传 > 曾国藩第二部--野焚 .2_125
    说:“来安庆前一天,我接到左宗棠的信。信上说,他日前游浮梁神鼎山,偶得一联,特为
    寄来,要我看后交你一看,请你替他改一改。”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个信套来。
    曾国藩从信套里取出一张迭得整齐的宣纸,宣纸上的联语字迹锋芒毕露,正是左宗棠的
    亲笔。曾国藩轻声念着:“神所依凭,将在德矣;鼎之轻重,似可问焉。”联语字头,恰好
    嵌着“神鼎”二字。曾国藩脱口称赞:“好一副对仗工整的佳联!”
    胡林翼微笑着不作声。
    “神所依凭,将在德矣;鼎之轻重,似可问焉。”曾国藩又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。忽
    然,两只三角眼里射出异样的光彩,凝神望着胡林翼,觉得胡林翼平和而带有病态的微笑
    里,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机巧诡谲,联系到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,曾国藩对这副联语的弦外之
    音已有所悟。但,这是可能的事吗?
    左宗棠能有那种非分之想吗?关于左宗棠的胆量,三湘士林中有一个传说。
    那一年,陶澍回湖南,在醴陵渌江书院见到左宗棠书写的“春殿语从容”的楹联后,特
    邀左来相见。左大大咧咧地来到陶澍身旁,作揖时,恰巧碰断了陶澍胸前挂的朝珠线。一粒
    粒珠子立时掉下,撒满一地。倘若是一般二十几岁的平头百姓闯下这等祸事,早已吓得举止
    失措,左宗棠却无事般地弯下腰去,一边拾珠子,一边和陶澍说话,全不在意。陶澍亦为他
    的胆量所吃惊。
    就是这样一个胆识超群的人,被压抑了二十多年,近几年才略舒志量,现虽自带楚军,
    不过曾国藩知道,左之志向决不在一个方面的将军。难道他想问鼎?曾国藩想到这里,浑身
    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。手中只有万把人,就存这种想法,未免太狂妄不自量了。曾国藩下意
    识地摇了摇头。他想试探我?
    曾国藩立刻想起衡州出兵前夕,王闿运那番“鹿死谁手,尚未可料,明公岂有意乎”的
    话。实在地说,国乱民危,已有人揭竿在先,况且帝位为满人所据,怎能禁止人们的逐鹿之
    想?湘勇创建之初,王闿运便有那番话,现在湘勇将士近十万,威震天下,别人对自己有某
    些猜测也不奇怪。左宗棠虽说睥睨一切,可也不是莽闯粗疏之人,他怎么也会这样来试探我?
    “润芝,季高这副题神鼎山的联语好是好,不过也有不当之处,暂且放在我这儿,容我
    考虑一下,我帮他改一改。”
    “行!”胡林翼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来,“这里还有一副联语,是我送给老九的礼
    品。”
    曾国藩正要打开,胡林翼用手按住:“暂勿拆,我先向你核实一件事。”
    “什么事?你说吧!”
    “我在来安庆的路上,听人说老九使了个计策,将投降的长毛一百人一批,分成一百
    批,轮流叫他们进屋领路费。进屋后,便由刀斧手捆绑,从后门押出砍了头,整整砍了一日
    一夜,杀了一万人。有这事吗?”
    “是有这事。这是李臣典出的主意,事后老九有点悔,至今心里还有些不畅快。”
    “好了,你可以拆了。”胡林翼笑着说,“我这副对联就是医他这块心病的药方。”
    曾国藩扯开信封,对联只有十个字:“用霹雳手段,显菩萨心肠。”他立时笑从中来,
    大声说:“润芝,妙极了,有你这付药方,老九的心病即刻就会好。”
    第二天,鲍超派人来请示,军营如何为大行皇帝举办祭奠仪式。曾国藩由此想起,湘军
    中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这几年骤升的大官,不懂得国家定制,于是吩咐幕僚立即以他的名义
    代拟一个通令,发给大江南北各处带兵的将领,告诉他们:军营规矩和地方不同,大丧期
    间,军营弁勇不缟索,不蓄发,各守本职,照旧办事,往来文书亦不用蓝印,仅统兵大员在
    营外摘缨素服三日而已。各营各哨必须切切遵行,不可因大丧而误战事。
    军事政事太多了,且加之又遇大变,胡林翼不能在安庆久住。两天后,曾国藩亲自送他
    到南门外码头。时间还早,二人并肩来到江边望夫岩上,眺望长江风光。曾国藩轻轻地说:
    “润芝,左季高的题神鼎山,我给他改了一个字,他可以放心大胆写出去,不至于招来闲言
    碎语了。”说罢,将前天那个信套送还给胡林翼。胡林翼抽出来看时,曾国藩在“似”字旁
    边点了一点,再添了一个“不”字,变成了“神所依凭,将在德矣;鼎之轻重,不可问焉。”
    胡林翼看毕,放声大笑起来:“涤生,你真不愧为镜海先生的贤弟子,这一字之改,将
    左季高从九天云霄上推倒下来,掉到东海洪波里去了!”
    “正要他在大海里洗洗澡,清醒清醒才好!”曾国藩也轻松地笑起来。
    一阵江风吹过,胡林翼很觉舒畅。他纵目向东望去,只见江面上一只大木船正鼓满风
    帆,缓慢地向上游行来,船头船尾有七八个大汉在合力摇桨,不时传出有节奏的号子声,一
    群江鸥追逐着船边起伏的浪花,时而俯身紧贴水面,时而惊起高飞,欢快矫健,意趣盎然。
    这幅风景镶嵌在蓝天白云之下、浩浩长江之上,极富诗情画意。
    胡林翼感叹地说:“难怪东坡说‘江山如画’,平时没有闲情,还真领会不出这句词的
    妙处哩!涤生,我作鄂抚,你作江督,我居江之腰,君居江之尾,我们齐心合力,扫净贼
    氛,使万里长江永远静谧如画!”
    “润芝,你说得好,但愿早日海晏河清,国泰民安!”
    二人正说得投合,忽然,一声响亮的汽笛传来,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轮船追风破浪,箭
    一般地从下游驶来,转眼之间,便将那条木船远远地抛在身后。胡林翼瞪大双眼,不觉看得
    呆了。猛然,他哇地大叫一声,一口鲜血喷出,眼前一黑,从望夫岩上栽倒下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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