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桃城,原为楼兰故地。相信消失在罗布泊沙漠中的楼兰古国,很多人都知道。
汉代时名为鄯善。西域的地形,在葱岭以东,可以简单的概括为三山夹两盆。即,昆仑山、塔里木盆地、天山、准噶尔盆地、阿尔泰山脉。
鄯善位于塔里木盆地之南,汉代时,为南道诸国中的强国。班超出西域,就是常驻在于阗(今和田地区),纠集南道诸国的力量,影响西域。
而敦煌前往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,沿阿尔金山脉和罗布泊沙漠之间狭长的地带前行,经过蒲桃城、且末城,方可抵达。
郭家的商队,常年往葱岭以西的地区行商,这一次,因西域大乱,选择从南道返回敦煌,刚和和出使于阗的程攸等人遇到。
蒲桃城乃是丝绸之路的南道的重镇,必经之路。往西可至于阗,越葱岭。往北,沿着塔里木盆地的边沿,穿越沙漠,可以抵达龟兹。因而,城中繁华。
当然比敦煌中的商贸规模,还是不如。城中多为羌人、汉人。在西域的战乱中,这里因为距离敦煌比较近,还是给周王朝控制着。
两只商队,在蒲桃城南的商市中相遇,到可以存放货物的旅店(名为:邸)中坐下来吃酒,详谈。
“二叔,你们这一年多可好?都去那些地方?父亲给你的信可有收到?”旅店的小院正厅中,郭纶的三子郭灌,接着了程员外、娄冻、韩汤等人,感慨、喜悦的和二叔郭维说话。
东西厢房里,一众伙计们,忙碌的安置着货物,住处。喧闹在午后时分和着冬季的风声,一起传来。
郭维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,中等身材,须发半白,因常年在各地行商,颇为辛苦,脸上有风霜之色。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,带着帽子,奇怪的道:“什么信?家里有事?”
郭灌将郭家中标供应大军粮食,胡商骨利逼迫郭家,然而被杀的事情都说了一遍,叹道:“错非贾参议,我郭家哪能有今日敦煌大族的局面?贾参议与石大家有旧,委托父亲打听石大家的消息。父亲因而传信给二叔。”
郭维微怔,半响,才叹道:“灌哥儿,没想到我外出一年多,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。苦了娥娘那孩子呐。说起石大家,我今年夏末在河中地区,听到过她的消息。她当时为石国国王的坐上宾。康国、安国都有意请她去表演技艺。现在她在何处,则不好说。西边的波斯国正在图谋河中地区。”
郭灌听的微叹口气。略微有些失望。若是能有确切的消息,该多好。
程攸则是微微笑着摇头。
敦煌城中,贾子玉和郭小娘子的传言未熄,却不料,他去于阗的途中,又听到贾环和石大家的故事啊。
天下名伶石玉华的名声,他在京城中,自然听过。也知道贾环和石玉华的关系。只是,在这茫茫黄沙的西陲县城中,听到这个消息,还是让他感到古怪。
娄冻眼睛珠子滴流的转着,他知道他们此行,除了宣讲杀胡令外,还要探听石大家的消息。
正厅中,几人正谈论着,交换着各自的信息。因身份保密,被称做程员外的程攸则是详细的询问着于阗镇的消息。他单枪匹马的去游说占据于阗的尉迟家族。自是需要详细的消息。
这时,跟着郭维的一名大伙计自厢房而来,道:“二老爷,位置不够,那些女子怎么安置?”
怎么回事?厅中,几道目光都看过来。郭家一向不经意人口贸易,只是近来在北山之战的战利品中,由贾环分配了一批奴隶。
倒不是奴隶贸易的利润不高,而是水太深。郭家并没有武力来保护。
郭维叹口气,对大伙计道:“再给她们要一间院落吧。”安排妥当,再对几人解释道:“唉…,这事说来话长。今年夏末,我们自河中回来,过葛罗玲,抵达疏勒镇。在那里遇到这些女子…”
…
…
雍治十八年春,二月初,姑墨大战。左都督牛继宗在天山南麓惨败。退守龟兹。
胡骑四出,攻占汉地。百姓流离失所。汉民被屠戮。或者成为奴隶。财富化为乌有。
从姑墨西下,则是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,今喀什市。胡骑联军派将领拔野古孝德西下攻城,占领疏勒。
至夏末时,曾经繁华、兴旺的疏勒城,百业凋零。但城西的市场中,有一项生意极为的火爆:奴隶贸易。
夏末初秋,上午时分,天气微凉。八月初四,郭维带着郭家商队,抵达熟悉又陌生的疏勒西市。骆驼、马匹驮着自河中转运的货物,缓缓的行走长街中。
早有数名裹着头巾的胡人掮客过来搭讪,操着熟练的突厥语:“诸位客人是从哪里来的?可要汉人女奴?西市里刚到了一批货。只要3银元一个。”
商队里的一名伙计奇怪的道:“怎么会这么便宜?”
汉女奴隶从哪里来的,这话不用问了。他们早在去往河中的旅途就得知消息。朝廷战败。而正常情况下,一名女子,至少要值20银元。这已经是极其低贱的价格了。人命如草。
留着胡须的掮客手指着两米开外,一处人气较弱的摊位,嘿嘿笑道:“这些女人都是拔野古部老爷们的大军中出来的。”
伙计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,顿时心中难以抑制愤怒,呼吸变得粗重起来。在这萧瑟的早风中,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临时搭建的台阶上,一个个目光呆滞。她们年龄平均在十三四岁左右,还有更小的…女童。
从军中出来,这是何等残酷的字眼!她们还只是孩子啊!这些胡儿、这些畜生!
郭维叹口气,“我们走吧!”他无能为力。这些少女、女童已经毁了。生不如死。
见郭维没有买的意思,几名掮客迅速的离开。还有一名红发的掮客,笑道:“客人想要看好货色,可以看看这边。”说着,在前面带路。
郭家商队在奴隶市场中走着。
左边的摊位中,一个囚笼里,一名男子抓着铁栏杆,拼命的嘶喊,他的妻子,女儿被一名胡商买走。可爱的女儿大声哭喊道:“爹,爹…”但还是被人带走。
中年男子跪在笼子里磕头,额头出血,“这位老爷,行行好,把我也买去吧。我会种地。我什么都会。”
但,回应他的是不屑的眼神,胡商衣衫华美,挺着肚子,道:“我买下你的妻子、女儿是送给贵人享用。我买下你干什么?我们不需要种地!我们只放马。哈哈!”
周边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。“哈哈!”各种胡语飙出来,如同群魔乱舞。
中年男子嚎啕大哭。他恨啊!当时,为什么不拿起刀!为什么要躲藏在地窖里?
这一幕幕令人痛彻心扉的画面,惨剧,在疏勒城的西市中,稀松平常。
再往前走,是人气极旺的一个摊位,不断的有年轻的汉人女子被送到台上来,然后被河中的胡商买走。河中地区,历来有蓄奴的传统。
掮客热情洋溢的介绍道:“这里都是上等好货。客人们要不要看看?”
汉人女奴们被买走,就在台上打上奴隶的烙印。一名壮汉,从火炉里拿出烧得通红的烙铁,直接烫在这些女子的身上,各个部位,由客人指定。在身体上,心灵下,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、印记!
她们或许曾是贤妻良母,日夜操劳,勤俭持家,有丈夫,有孩子。她们或许曾是美丽的姑娘,是这城中青年们梦中的女子…而今,所有的女子,都衣不遮体,被人如同货物般的观看,买卖。
汉女奴们的惨叫声,疼呼声,台下胡人的狞笑,下流的口哨,看热闹的哄笑,贪婪,所有的声音,就这么混在一起!
郭维停下脚步。
…
…
“我看到那些人中,都是河中有名的奴隶商人,,落到他们手中,基本都是死。能救几个算几个吧。我买下40名女子。这一路上,有想不开自杀的,有病死的,现在还剩下14人。”
郭维声音低沉。
正厅中的气氛凝固。
程攸脸上的笑容,慢慢的淡去。他本来心情放松,当做听故事。女奴,总会联想些别的事情。然而,此时,心中非常的疼。如果朝廷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,子民,同胞,还叫什么朝廷?
胡儿该杀!
娄冻心思灵活,此刻,却一阵黯然。因为,这是他的同胞。他同样买过胡人的奴隶。但是,那是战利品,谁让你们的男人来侵略、攻打我们?这是战败的代价。
然而,被卖的是他的同族呢?疏勒那些悲惨的女子!她们呢?他是汉人!立场在哪里?胡儿该杀!
韩汤一直沉默着。但,心中有热血在涌动。他读过几年书,也是个读书人,明白是非、黑白、道理!
杀胡令:暴胡残虐,杀我大周百姓、子民。自即日起,西域汉民,皆有义务屠戮、杀尽拔野古部等四族!我大周兵锋所向,四族中,凡敢持兵器者斩之!西域诸民,凡斩此四族中人,以人头向总督府请功。每人头,赏10银元!
他一度觉得贾大人是个狠人。这太残酷。不符合仁恕之道。但是,现在他觉得:胡儿该杀!你不杀光他们,日后,被卖的,就是你的妻子,儿女,子孙后代!
该杀!
这是整支在西域宣讲杀胡令商队所有人的心声!在蒲桃城的客栈中激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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